最初物语
那动作快得连让人暗叫「糟了」的时间都没有。权三比茂七先一步冲上前想抓住他的袖子,但薄薄的衣服只轻轻地飞舞了一下,权三抓了个空。
「不是兄弟的话,该有多好。」
朝太郎朝着窗外半空如此咆哮,自敞开的窗口一跃而下。前方柳叶摇曳,飞往秋阳的朝太郎身影,清晰地在茂七眼底留下了黑影。
外面传来沉重的咚一声。
茂七奔至窗口。本以为只是两层楼高,未必会摔死人,但看了一眼,便知道没救了。或许朝太郎是头部先落地,脖子扭成了活人不可能有的局度,眼神与刚才一样呆滞地望着茂七。
奔下楼的权三,跪在朝太郎身边,马上仰着脸摇头示意没救了。
阿铃在茂七身旁哇地放声大哭。
4
杨流发生的凶杀案,最后正如老板娘所愿,私了了。说是朝太郎逼弟弟一起自杀也不为过,只是时间一前一后罢了。
泪如雨下的上总屋阿铃停止了哭泣,对茂七的讯问俐落地回答。既然是个用尽各种工夫热衷打扮的女孩,脑袋当然也聪明。
「这么说来,清次郎是你今年秋天准备相亲的对象?」
阿铃用力点头。「我听阿爸和阿母提起时,心想要等到相亲那一天太久了……偷偷跑去万屋见他。」
所幸清次郎也中意阿铃,两人开始幽会。
「反正我们迟早会结婚。」阿铃非常坦率。「我认为没有必要一本正经地装成乖女孩等相亲那天的来临。清次郎先生因为工作的关系常在外面跑,还算可以常常见面。」
据说当初来向阿铃提亲的是万屋的老板。清次郎是所有佣工里最优秀的,很早就崭露头角。可是,万屋已经有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好儿子。于是老板夫妻俩打算栽培清次郎,之后让他入赘到别家,不然就让他另立门户。
「万屋老板和我阿爸是生意上的伙伴,交情很好,所以他来商量让我当夫婿的事……」
对阿铃来说,她会对对方感到好奇,也是人之常情。总之,她是个活泼的姑娘,只要她中意对方,不可能默不作声忸忸怩怩与对方保持距离。或许阿铃认为,在众人安排的相亲席上,边向早已有亲密关系的对方使眼色,边装模作样温顺地坐在母亲身边,也很有趣。
「不过,现在我总算恍然大悟了。」茂七说道。「我一直认为,不管再怎么活泼,相亲席上贸然穿着歌舞伎花纹衣服,未免太不像话了。你托我老伴儿缝制衣服时,我心想,万一对方拒绝,你不是会很难堪吗?不过,那是因为你知道清次郎理解你这个嗜好,才那么大胆的吧。」
阿铃边点头边擦泪。
「你听清次郎说过他老家或哥哥的事吗?」
「一点点而已。他告诉我,他哥哥来信,说近日会来找他。」
「他也说了今天约在杨流吗?」
「是的。头子,您看到房里撒落一地的点心吗?」
「啊,看到了。那是土产?」
「是的。清次郎先生说要给哥哥带回去,托我买来的。我算好时间,在杨流前等他们。结果清次郎先生和他哥哥同时来了……我在杨流前河道那儿打了招呼。」
「之后你把点心盒交给他?」
「是的。我也很想进去,但清次郎先生说,这是家里见不得人的事,叫我别进去,所以给了他点心盒,我就回去了。」
「你觉得他哥哥怎样?」
阿铃不大想回答,只是几次歪了歪头,就是不说话。
「算了。」茂七说道。他心想,阿铃大概会和杨流老板娘说的一样。尽管是在同一个家庭出生,但是清次郎已经完全成了江户人,相较之下,对阿铃来说,朝太郎只是个来自陌生地方的异族人,而且,那异族人边走边散发着江户人不熟悉的穷酸味。
「你只要告诉我一件事就好,清次郎有没有说他哥哥为什么来江户,还是他什么都没说?」
阿铃咬着红唇。「他说来向他讨……」
「讨钱吗?」
「是的。今年夏天,他哥哥的田因为稻瘟没有收成,家里连吃的都没有。但是清次郎先生仍只是个佣工,他抱怨说,根本没钱可以借哥哥。」
阿铃微微歪着头,大概是在回想清次郎说过的话,不料她的眼睛又湿润了。
「清次郎先生曾说,他从小就与哥哥感情不好。说他总是摆出哥哥的臭架子,视他为眼中钉。有次他哥哥骂他是米虫,他气得甚至殴打他哥哥。他又说,所谓哥哥,应该是即使自己一个人忍耐也要照顾弟弟,吃的东西不够,自己忍着不吃,分给底下的弟弟吃,没衣服可穿,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弟弟穿,这才有资格摆哥哥的架子。但他哥哥完全不是这样,只是仗着比较早出生,能继承父业而逞威。」
因是片面之词,也就不能照单全收。朝太郎大概也有话要说吧。不过,茂七心想,在家被视为米虫,像被赶出来似地到了江户的清次郎,内心确实对家里和哥哥充满了无法磨灭的怨恨和不满吧。
茂七看着脚边,想了又想。散落在榻榻米的这些点心……到底意味着什么?是清次郎对朝太郎的讽刺?还是,清次郎已经完完全全成了生活宽裕的江户舖子伙计,所以没想到那些点心看在三餐不继的哥哥眼里会做何感想?
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让朝太郎萌生不惜勒住弟弟脖子的强烈愤怒呢?是讽刺?还是粗心大意?
茂七向阿铃致谢,途她出门。他吩咐权三送她回家。
「那衣服白白浪费了。」阿铃站起身,低声自语。
「下次还有机会。」
「在清次郎先生的葬礼,我就为他穿上那件衣服吧。那人每次见到我穿那种华丽的衣服都很高兴。」
事情发生在数日之后。
好久不到茂七家的系吉,带来令人意外的消息。他说,租船旅馆杨流请日道去驱。
「听说是驱凶杀案的邪。」
茂七带着系吉赶往杨流。抵达时,驱邪仪式已经结束。老板娘正深深鞠着躬送一身白色装束的日道离去,日道夹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父母之间,正要坐进轿子。
「喂,日道。」
茂七在对街大声呼喊。日道正要放下轿帘子,听到有人直呼他的名字,面露惊讶地猛然回头。
「请问你是哪位?」
他一副道貌岸然地问道。那双毫无表情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像是五谷批发商十岁左右的小鬼头。随侍两侧的父母,也是一副严厉的眼神朝这边瞪视。
「我是负责本所深川一带的捕吏,叫茂七。」
日道直视着茂七,他的父亲则是隔着轿子问:
「捕吏之辈的找日道大人有什么事?」
「日道大人?那不是你儿子吗?」
茂七冷笑道,杨流老板娘脸色发青地说:
「头子,日道大人是来祓除我们的厄因缘,请您不要失礼了。」
茂七不理会他们,只针对日道——一个十岁少年——说话。
「听说你具有灵力,既然这样,你应该知道杨流那榻榻米房里为什么会发生凶杀案吧?」
日道有点目中无人地扬起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