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井手放开手。手机无声无息掉在厚厚的地毯上。
「没有给我的遗书。」
泪水从他眼中蔌簌落下。
「因为没必要吧。森先生相信你会振作起来。他这么希望,所以相信你一定会听到。」
这就是遗嘱,我说。
「你要达成『老大的遗嘱』。能够办到的只有你,井手先生。」
我站起来,跨过他的膝盖,来到宽阔的地方。
「我要报警了。还是你要打电话?」
卧房两端,森信宏与他过去的亲信,仿佛对称摆出相同的姿势。坐在地上,倚靠着墙,深深垂下头。
「我来打。」
我默默点头。
「你老是这样。」井手正男垂着头说。「满口漂亮话。」
我穿着大衣却仍觉得冷,寒意从脚底爬上来。
「就算你一脸清高,我也看透你的本性。没能力、没资格,却能赖在今多集团的中枢,简而言之,靠的就是色诱。你拐了会长的女儿。」
即使森先生已成亡骸,我也不想在他面前听到这种话。
「森先生的意见也跟你一样吗?」
井手正男抬头。他眨眨眼,望向床铺另一头的衣柜。
「——他骂我,要我别说那种不长进的话。」
卧室的黑暗中,森先生的亡骸形影显得格外漆黑。
「老大很中意你。你哄骗人的手段真是高明。」
「森先生中意的是菜穗子。他从菜穗子小时候就认识她。」
井手正男没听进耳里。
「他骂我耍小手段,叫我不要把菜穗子小姐卷进来。」
井手正男做了什么,森先生才会如此劝戒?他对我的菜穗子做了什么吗?
「我停职,时间多到发慌,所以想要揭发你的真面目。」
井手正男发出痉挛般的笑声。
「我一直在跟踪你。你都没发现吗?有段时间我就住在你们夫妻的公寓旁。那个矫揉造作的地区,连单间套房的租金都贵得吓人。」
寒意令我颤抖。
「外表再怎么伪装,你也不可能是真心的。在你眼中,会长的女儿只是道具。你只是想要金钱和地位。」
你在外头肯定有女人——他说。
「你绝对在外头金屋藏娇,和小三厮混。怎么可能没有?那种生活,闷都闷死人。那原本就是你这种人干不来,对你太沉重的职务。」
结果咧?井手正男朝着卧房的黑暗摊开双手。
「连我都差点吓傻。原来外遇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宝贝夫人。」
我杵在原地。
井手放下双手,仰头看我,露出冷笑。
「会长的女儿厌倦你。你满足不了她。你被炒鱿鱼啦。」
你完了——他说。
「我也完了,我们扯平。」
他又痉挛似地笑。
「老大变成这样,再也没有人会罩我。就算退休,老大还是有影响力面子上,不管我桶什么篓子,都对我从宽处置。」
我失去最后的庇荫,他说。
「我完了。但我不会一个人完蛋,我要拉你一起陪葬。」
身体好沉重,我几乎要被笼罩室内的冷气压垮。
「你为什么不问?求我告诉你啊!我老婆真的红杏出墙吗?对方是谁?问我啊!」
我叫你问我!他喊道。
「跪下来求我!磕头求我不要说出去!」
我一动也不动。
「你简直就是个小孩子。」
仗着有森信宏这个伟大的父亲,恃宠而骄。不管我做什么,老大都会原谅我。我有老大罩着——
「森先生已不在世上,你只剩一个人。你的问题,只能自己解决。」
我慢慢移动双脚,走向卧房门口。我站在门旁,背对着他说:
「我和菜穗子的问题,也只能由我们夫妻解决。菜穗子很聪明,对我和岳父的事,也有足够的判断力。如果我们夫妻之间真的有问题,不必你多事,她也会主动告诉我。」
我说到一半,井手正男就吃吃笑起来。
「是啊,那你好好加油吧。」
我跨出走廊,他的话声追赶上来:
「我放在客厅的大衣口袋有数位相机,里面有多到数不清的证据照片。你可以拿去看。」
删掉也没用!他的嗓门拉得更大。我走下楼梯。
「我的手机里也拍一大堆——」
大喊的同时,传来东西撞到门的声响。大概是井手拿手机丢门。我仿佛看到他又抱住头,缩成一团。
我蓦然想起,森先生曾问:菜穗子好吗?你们要和睦相处。恐怕他从井手那里听到菜穗子的「问题」吧。
然后,森先生告诫井手,不要说那种不长进的话,不要耍那种小手段,不要把菜穗子扯进来。
森先生,对不起。我让你带着忧虑离开。
井手正男的风衣掉在客厅门口。
我对自己摇头。
客厅的电话机亮着红灯,在黑暗中格外醒目。约莫是井手用卧房的子机报警。
我转身前往玄关。大衣衣摆扬起,脚步愈来愈快。离开吧。我不在这里,我没来过这里。
我想逃走。
发动富豪汽车的引擎,我往反方向驶出。车子吱咯作响,是沙砾道。我的手在发抖,膝盖在颤抖,根本使不上力。只有心情焦急万分,速度快不起来。
森家的门灯倒映在后视镜里。
后方传来警笛声。
我踩下油门,什么都无法思考。我想要一个人独处。
手机传来简讯铃声。
爬上缓坡又下降,来到看不见森家的地点。我停下车,摸出手机。
是井手正男传来的简讯。附着照片,文章很短。
「同样的照片,我也寄给桥本。」
照片里,菜穗子和桥本真佐彦依偎在一起走着。两人挽着手。
「大家同归于尽。」
※
我在车子里待了多久?
时间感消失。隆冬的夜晚漫长,黑暗幽深。
我怎么会在这里?为何我不回家?
我在岳父宅子的围墙外。我把车子停在围墙边,坐在驾骏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千叶开回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车子像这样紧贴在墙边停放。没办法打开驾驶座车门,岂不是跟公车劫持事件的时候一样吗?
如果想要把自己囚禁起来,怎么不去别的地方?要闭上眼睛、捣住耳朵,隔绝现实,还有更适合的地点。
我想多少睡一下,五分钟就好。只要离开现实,一觉醒来,就会发现一切都只是梦。
有人在敲副驾骏座的车窗。
我抬起头,菜穗子站在车外。车上的时钟显示凌晨三点,然而,她却穿着毛衣,抓拢大衣前襟站着。
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脂粉未施。像美丽而苍白的女鬼,正要惊吓深夜开车、疲倦不已的运将。
菜穗子与我对望,轻轻点头。她的嘴唇在问:「可以让我上车吗?」听不到声音,也许她没说出声。
我甚至没解开安全带。手冻僵了,无法灵活动作。菜穗子耐着寒冷等待。
车门打开,深夜的冷风灌进来。我摩擦双手,等待血液循环至手指,发动引擎打开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