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两年前,袭击我们一家三口的暴力事件的风风雨雨过去后,菜穗子抛弃刚落成不久的家。她没办法继续住在那里,不论我如何劝说,都听不进去。
那是菜穗子用私有财产盖的房子,怎么处置是她的自由。可是,我非常中意你为我设计的书房……我低调表示,她回答:
「下次我会设计让你更喜欢的书房,这次就让我任性一下吧。」
于是,我放弃劝说。
我们暂时寄身在菜穗子的娘家,那是岳父位于世田谷区松原的房子。广阔的土地内,还有大舅子一家的房子,独生女桃子和经常来主屋玩的表兄姐十分要好,过得很开心。暴力事件在菜穗子心中留下的创伤,也由于回到少女时期居住的怀念老家,迅速抚平。
在今多家,我的立场近似于卡通《阿螺太太》那个靠岳家生活的女婿,不管住在谁盖的房子都一样。寄居岳父家篱下,我并未觉得比住在妻子盖的房子更抬不起头。毕竟我早度过那样的阶段。
决定与今多菜穗子结婚,应她父亲的要求,辞掉原本工作的童书出版社,在今多财团得到现下的职位时,我已对未来的种种做好心理准备。成为今多菜穗子的丈夫,等于成为今多菜穗子人生的一部分。只要抱定这样的心态,就不必计较琐碎的细节。食客不管怎么过日子都是食客,但食客有食客的任务,应该也有食客的自尊。
菜穗子是岳父的私生女。母亲在她十五岁时过世,于是岳父收养再无依靠的她。岳父的房子没有她童年的回忆,然而,她在此度过多愁善感的青春时期,屋中各处仍隐藏着灿烂的回忆。有泪光闪闪的回忆,也有因欢喜和幸福熠熠生辉的回忆。
带着丈夫与爱女返家,菜穗子又变回岳父的女儿。日常生活中,我偶尔会在那张女儿的脸孔上,窥见相识以前的她的部分记忆。对我而言,这也是种新发现,非常有趣。
想到无法像那样让妻子看见我的过去,有时会感到寂寞。不过,我早就认命。况且,正确地说,并非「无法」,而是我和双亲决定不让她看见。
双亲认为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不会有好下场,从一开始就反对。但我仍坚持娶菜穗子,于是父母宣布与我断绝关系。我没反抗,就这样被逐出家门。
「成何体统!我养你到这么大,不是要让你当有钱人家女儿的小白脸!」
面对母亲怨毒地咒骂,我也没抗议。这不是靠争吵或说服能解决的问题。
时光荏苒,婚后经过十年,父母宣告断绝关系并非嘴上说说,但也未彻底根绝。有时会发生超传导现象,电流相通。以往我这样就心满意足,有得必有失,尤其得到的愈大,难免会从容器另一端溢出。从一开始,兄姐便只断绝部分关系,至今立场依然不变,维护着父母的颜面,却没完全抛弃我,我由衷感激。
然而,最能理解我这种心情的是岳父。或许是我的错觉,但我认为这并非好的错觉。
菜穗子回到娘家后,以桃子和表兄姐很亲为第一个理由,以父亲身体健朗,但年事已高,随时可能出事为第二个理由,想永远住下去。岳父也说一切听凭她的意愿。
然而,当桃子就学的现实问题逼近眼前,仿佛等待着这个时机,岳父提议:你们搬到学校附近,重新过一家三口的生活吧。
「近年都说核心家庭不好、不完整,但父母和孩子的组合才是家庭的核心。你们要好好建立起来。」
岳父认为,为了让桃子健全成长,我和菜穗子必须成为独立的大人。
「遇到困难时,互相扶持。随时都能回来找我,我等着让你们依靠。但你已是大人,是桃子的母亲。」
你该独立了——岳父如此劝说,菜穗子总算接受。原本菜穗子主张,只要让司机载桃子从娘家上下学就行。
岳父的提议,绝不是在怜悯寄生妻子娘家的我,否则一开始就不会允许我们结婚。岳父的话,应该照字面去理解。他不是个会撒谎或装腔作势的人,经过十多年的相处,我深深明白这一点。
住同一个屋檐下的这一年来,我还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为何岳父要我进入他的公司——今多财团这个巨大的集团企业。
即将与菜穗子结婚时,听到这个条件,我感到有些不舒服。身为私生女,菜穗子在今多集圑中不具地位及权力。岳父虽然分给她资产,却没赋予她权力。所以,我认为继续当童书编辑应该无妨。
——他想测试我是否値得信任吧。
我的解读是,他把我当成一个棋子,打算放在眼下观察。我一直带着这样的怀疑生活。
然而,这并非岳父的真意。相反地,岳父是想把我放在身边,让我看看他——看看一手打造今多财圑的今多嘉亲,究竟是怎样的人。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对普通的父女。况且,菜穗子是岳父在经过人生折返点后才得到的女儿。我们结婚时,岳父已年逾七旬。
岳父有许多想让我和菜穗子看见的事物。趁不知何时会造访的永别来临前,希望让我和菜穗子全部看见。共同生活后,我终于明白。在能言善道、却讨厌漫无边际瞎扯的岳父偶尔提到的往事中,或回忆往事的岳父眼眸中,我发现他想让我们看到的事物。
岳父会劝我们重新独立,是因为他内心一隅,深知那种想法只是老父的自私吧。「建立自己的核心」这番话里,也藏着岳父压抑的情感。毕竟他无法永远陪伴在女儿身边。
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在代官山的公寓安顿下来。妻子为我重新装沟的书房,与之前放弃的书房风格迥异,但待在其中的感觉是一样的。只要是富有的妻子馈赠的书房,哪里都一样;为实现丈夫的梦想,细心注意每一环节设计而成的书房,无论盖在何处,肯定一样舒适。
周日午后,我和妻子悠闲地走在远离青山闹区的宁静道路上。虽然是住宅区,但处处座落着时髦的精品店、咖啡厅和画廊。妻子的脚步轻盈,话题围绕桃子和学校打转。
发生在房总沿海小鎭,只持续三小时就落幕的公车劫持案,并未在我和菜穗子之间投下阴影。或许是先前致使桃子暴露在危险中的事件阴影虽稍稍淡去,仍在妻子心中占据极大分量。也或许是公车劫持案中,我纯粹是「被卷入的受害者」,与歹徒和歹徒的动机毫无瓜葛。
不然就是妻子和我一样,多少有些习惯犯罪事件。
「或许你会笑,不过笑也没关系,陪我去一趟吧。」
妻子带我去今多家祖神所在的神社收惊除厄,然后就像完全看开了。
来到精品店,妻子向中年女店长介绍我。约五坪的店内,充塞着比预期容易亲近的杂乱氛围,插在大花瓶里的玫瑰花束散发淡雅的芳香。
「这次真是无妄之灾,幸好您平安无事。」
店长恭敬地慰问,我有些慌张。她从菜穗子那里听到劫持案的消息,大吃一惊。从报纸和电视新闻,应该看不出人质是顾客的丈夫吧。
「没想到这么可怕的事会发生在周遭,而且是客人身上 」
「经过一个月,我几乎快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