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飞靶
莫里斯·克拉姆在说“早上”二字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而克拉姆太太这时给我倒上了一杯咖啡,以示强调。他们几乎让我相信,我是刚从一个关于辛普森的梦中醒来。我倒是不介意,辛普森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
我把“费伊”签名的那张照片拿给他看。
“你认识这张脸吗?”我认真地问,“我有一种感觉,我见过这张脸,也许她常出现在照片里。她像个演员。”
莫里斯·克拉姆盯着那张照片,仔细地品鉴着。
“半老徐娘。四十来岁。但是,照片是在战前拍摄的,也许实际年龄比这要老十岁。她是费伊·艾斯塔布鲁克。”
“你认识她?”
莫里斯·克拉姆用叉子戳一个鸡蛋,看着黄色的蛋液流到了盘子里。
“我当然见过她。”莫里斯·克拉姆点头说,“费伊·艾斯塔布鲁克曾经是珍珠白时代的一个明星。”
“她结婚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认为她的上一次婚姻,还能维持了下去。”莫里斯·克拉姆摇头笑着说,“艾斯塔布鲁克靠打零工维持生计。西米恩·孔茨让她在他的电影里扮演角色。他以前是她的导演。”
“她不会是个兼职的占星师吧?”
“这有可能。”莫里斯·克拉姆笑着点头,使劲地戳着第二个鸡蛋。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似乎让莫里斯·克拉姆感到很没面子。
“我没有她的信息,卢。费伊·艾斯塔布鲁克已经不再重要了。”莫里斯·克拉姆摇头笑着说,“但是,她一定有些收入。她时常小小地挥霍一笔。我见过她去查森餐厅吃饭。”
“总是她一个人,我猜。”
莫里斯·克拉姆忽然板起了小脸蛋儿,一脸严肃,像骆驼一样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你小子什么都想知道,但是,你可没付钱给我。”
“五美元,”我说,“我付得起。”
克拉姆太太飞快地走过来,给我续了一杯咖啡。
“我不止一次见过费伊·艾斯塔布鲁克,曾跟一个老式的英国人在一起。”
“他是什么样子?”
“白发但不太成熟,蓝灰色眼睛、中等身材、清瘦。穿着考究。”莫里斯·克拉姆说道,“如果你喜欢歌剧中的男歌手类型的话,那么,他就算得上英俊。”
“你知道我喜欢那种类型。”我笑着说,“还有其他人吗?”
我不能给莫里斯·克拉姆看辛普森的照片,也不能向克拉姆提起辛普森的名字。他得到的报酬,是要独立提供信息,尽管这报酬相当低。
“至少有一次,费伊·艾斯塔布鲁克曾经跟一个貌似游客、穿着奢华而低俗的胖男人共进晚餐。”莫里斯·克拉姆说,“他喝得酩酊大醉,不得不让人搀扶着走出门去。那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那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费伊。”
“你知道她住在哪儿吗?”
“在城外的什么地方,我不太清楚了。”莫里斯·克拉姆吝啬地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我已经给了你价值五美元的信息。”
“我承认。”我点头说,“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西米恩·孔茨在忙什么吗?”
“他在电视制作公司的片场,拍摄一个独立影片。”莫里斯·克拉姆说,“费伊·艾斯塔布鲁克可能在那儿。我听说他们正在拍摄。”
我把钞票给了莫里斯·克拉姆。他在钞票上亲了一下,然后假装用它点燃了一支烟。他的太太从他手中一把夺过了钞票。
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在厨房里互相追逐欢笑着,像一对心情不错的疯子。
出租车在公寓楼前面等着我。我坐车回了家,开始查询洛杉矶和近郊的电话簿,可惜查看以后,没有找到费伊·艾斯塔布鲁克的记录。
我给环球影城的电视制作公司打电话,寻找费伊·艾斯塔布鲁克,接线员不知道她是否在片场。她必须去问别人。
在这么一个小片场里,说明作为一个演员,费伊·艾斯塔布鲁克确实已经过气了。
接线员回到电话前说:“费伊·艾斯塔布鲁克太太在这里,但是,她目前在工作。需要留言吗?”
“我过去吧。她在几号舞台?”
“三号。”
“西米恩·孔茨是导演吗?”
“是的。但是,你得有通行证。”
“我有。”我撒了谎。
我离开之前犯了个错误,我把枪摘下来,挂在了大厅的衣柜里。这样的热天气里,戴着枪套很不舒服。我没有预料会用到枪。衣柜里有一袋子用过的高尔夫球棍。我把它们拿到车库,扔进了车的后备厢里。
环球影城的灰泥外墙,像是发黄的衣领。电视制作公司的楼房,比其他楼房要新一些,但身处街道两旁,一些冷清的酒吧和破烂的餐馆之间,并不显得扎眼。建筑物灰泥的外墙,一看就是偷工减料,仿佛本就不打算维持得太久。
我在一个居民区的街角处停好自己的车,然后拖着那袋子高尔夫球棍,来到了片场门口。前期制作办公室的外面,有一排直背的椅子,上面坐了十几个人,他们竭力做出一副很受追捧和扬扬自得的样子。
一个身穿笔挺但破旧的黑西装的女孩儿,摘下了她的手套,然后又戴了回去。一个面色沉重的女人坐在那里,膝盖上坐着一个同样面色沉重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穿着粉色的丝绸,哭泣着。这是一群典型的过气的演员——胖的、瘦的、有胡子和没有胡子的、身穿礼服的、戴宽边帽的、憔悴的、热衷酗酒的、衰老的。他们庄严地坐在那里,却整天无所事事。
我离开那片喧嚣,穿过昏暗的大厅,朝旋转门走去。一个下巴肥厚的中年男子坐在门口。他身穿蓝色的保安制服,头戴黑色的鸭舌帽,腰上挂着黑色的枪套。我在门口停了下来,抱起那袋高尔夫球棍,好像它们对我非常重要。
那个保安眼睛睁开一半,打量着我。
在他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疑问之前,我抢着说:“孔茨先生急着要这个。”
大制片厂的保安要查通行证、证明信,全身搜查,就差看人肚子里有没有藏着手榴弹了。独立制片厂的规矩,相对来说要松一些,我决定冒这个险。
保安开了门,示意我进去。我来到了一条白热的小巷子里,巷子仿佛是通往迷宫的入口。我发现自己迷失在没有名字的楼群中。我转弯走上了一条名为“西大街”的土路。前方有两个油漆工,正在粉刷年久失修的大厅门脸。大厅有着旋转门,门后是空的。
“三号舞台在哪里?”我随口问道。
“向右转,然后在第一个路口朝左转。走到纽约公寓前面,你就能够看到,在街对面就是它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