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唱的沙
“哪一个城?”
“噢!任何我们刚好待在那里的城:科威特、马斯喀特、木卡拉,从亚丁到卡拉奇之间的任何地方。只要我们到哪里,他就去哪里的城镇。我们大都是飞行固定航线,但也有人飞不定期班机,载任何东西飞任何地方。”
“那么比尔是飞哪一种呢?”
“哦,他各种都飞过。最近比较常飞海湾地区及南部沿海之间。”
“你是说阿拉伯?”
“是啊!那真是一条无聊的路线,但比尔似乎蛮喜欢的。而我个人认为他飞这条路线太久了,一条路线飞太久人会厌倦的。”
“你为什么觉得他飞这条路线太久了?他没有任何改变?”
卡伦先生犹豫了一下,“没有,他还是原来那个老比尔,人又好又随和。但是他却老放不下。”
“你是说放不下他的工作?”
“是啊!我们大部分人,事实上是所有的人,向地勤人员交班之后就把工作丢一边,直到隔天早上和执勤的技术员道早安时才再次进入状况。但是比尔不一样,他经常会仔细地在地图上熟读路线,仿佛他以前从没有飞过那里一样。”
“你想他为什么对路线这么有兴趣?”
“这个嘛,我以前一直认为他要研究出一条能躲避天气不佳区域的路线。这件事情的起因,我是说他对地图感兴趣这件事,就是因为有一次他回来得很晚,给不知从何而来的飓风吹离了航线。我们几乎都要放弃他了。”
“你们的飞行高度不是在受天气状况影响的范围之上吗?”
“哦,只有飞长途才会达到那样的高度。但你飞货机时,经常得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起降,所以多多少少还是会受天气影响。”
“我了解了。所以你认为比尔在那次经验后就改变了?”
“嗯!我想那件事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些痕迹。他回来的时候我也在场,我是说他的飞机进来的时候。我在机场等他,我觉得他看起来似乎有一点——眩晕的感觉,你了解我的意思?”
“惊吓引起的眩晕。”
“是的。觉得他整个人好像还留在现场,你知道我的意思吧?他不怎么听得到你在讲什么。”
“那次之后他就开始研读地图,你认为是在规划路线?”
“是的。此后这件事就一直摆在他心里的第一位,不会随工作服丢开。他甚至开始习惯性地迟到,好像是偏离航线去寻找一条更容易的路径了。”他停了一会儿,然后随即以一种警告的语气补充说:“请你了解,格兰特先生,我并不是说比尔已经疯了。”
“噢,不是,当然不是!”
“如果他疯了,就不会像那样研读地图,你相信我。恰恰相反,你会一点也不愿想起飞行这件事,动不动就发脾气,一早就喝酒而且喝太多,试着逃避短程飞行,莫名其妙想呕吐,疯了就是这样子,没有什么特别神秘的,格兰特先生。它就是这么明白地显露出来,像把名字写在大屏幕上一样。但比尔完全没有这种情况,我认为以后也不可能会有这种情况。只是他就是没有办法放下这件事。”
“变得好像陷溺其中,是吗?”
“对。我想就是这样子。”
“他有没有其他的兴趣?”
“噢,他喜欢读书。”卡伦先生以一种抱歉的口吻说,仿佛他泄漏了朋友的怪癖一样。
“就算在读书上,也可以看出来。”
“看出来什么?”
“我是说那些书不是一般故事小说之类,而是和阿拉伯半岛有关的书。”
“是吗?”格兰特若有所思地说。听到这个陌生人第一次提到阿拉伯半岛时,格兰特就马上懂了。对全世界的人而言,阿拉伯就代表了一样东西:沙子。此外,他还了解到那天早上他在史衮饭店有的那种感觉:“歌唱的沙”的的确确存在于某处,那时他就该和阿拉伯联想到一起。在阿拉伯某处,据称沙子的确会唱歌。
“所以我很高兴他提前休假,”卡伦先生说,“我们打算一起在巴黎度假。但是他又改变主意,说要先留在伦敦一两个星期。他是英国人,你知道嘛!所以我们就安排在巴黎的圣雅克饭店碰面。他应该三月四日那天和我在那里见面的。”
“什么时候?”格兰特说。他突然间静止了,思维和肉体都静止了,像猎人看见小鸟正在眼前,像一个人看见目标就在视线内。
“三月四日,怎么?”
歌唱的沙可能任何人都感兴趣,OCAL的飞行员也不稀奇。但是着迷于南阿拉伯的比尔·肯瑞克不着边际又模糊不定的事迹,以及他没有依约前往巴黎赴约,却突然浓缩成一个焦点一个日期。
三月四日,比尔·肯瑞克应该在巴黎出现,伦敦邮车却载着一个对歌唱的沙有兴趣的年轻人的尸体进入史衮。一个有轻率眉毛的年轻人,外表看来就蛮像飞行员的年轻人。格兰特想起自己曾试图想像这个年轻人站在一艘小船的船桥上;一艘高速的小船航行在海里。他在那里看来挺不错,但如果把他和飞机驾驶舱联想在一起,他操控飞机的模样看起来一定也不错。
“为什么比尔会选择巴黎?”
“每个人都会选择巴黎啊!”
“不是因为他是法国人吧?”
“比尔?不是,比尔是英国人,地道的英国人。”
“你看过他的护照?”
“我不记得看过。为什么这样问?”
“你难道不认为他也许生在法国?”
不过,这样也说不通。因为那个法国人叫马汀,难道是在英国长大让他改用英文名字?“你不会刚好带了一张你朋友的照片吧?”
但是卡伦先生的注意力现在已经移到别的地方了。
格兰特转过去,看见佐伊沿着岸边往他们走来,他看了下手表。
“该死!”格兰特说,“我答应她要先热炉子的。”他转身从袋子里把普利姆斯炉拿出来。
“她是你太太?”卡伦问道,还是令人耳目一新的直率作风。在岛屿上如果要从别人身上取得这样的资讯,一般起码先要有段五分钟的对话。
“不是,她是肯塔伦夫人。”
“夫人?噢!是有头衔的。”
“是啊!”格兰特边忙着他的炉子边说,“她是肯塔伦子爵夫人。”
卡伦先生静静想了一会儿。
“我想大概是比较不起眼的那种。”
“不,刚好相反,非常高贵的那一类,接近侯爵夫人。
这样好了,卡伦先生,我们先暂且把你朋友的事放下,我对这件事情非常非常感兴趣,但——“
“噢,当然,我得走了。那什么时候可以再跟你谈这件事?”
“你当然不能走!你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点东西。”
“你是说你要我见见这位夫人,这个,你怎么叫的,子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