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唱的沙
“有何不可?她是个很好的人,是我所认识的最好的人之一。”
“真的吗?”卡伦先生很有兴趣地看着往他们走近的佐伊,“她外表看来当然是非常漂亮,我以前不知道她们是这样。在我的想像里所有的贵族都是鹰钩鼻。”
“尤其是在瞧不起人的时候,是不是?”
“大概就这么回事。”
“其实我不知道要追溯到多久以前的英国历史,才真的有这种鼻子往下弯的贵族。我怀疑根本就找不到。惟一你能找到鼻子往下弯的地方是郊区,那个所谓的中下阶级圈。”
卡伦先生一脸疑惑,“但是贵族不是都只跟自己人在一起,看不起其他人?”
“在英国,没有任何阶层的人能够只跟自己人在一起,像你说的那样。各个阶层相互通婚已经有两千年了,从来就没有那种区隔分明的阶级,或是像你所说的那种贵族阶级。”
“我想现在许多事情已经变得比较平等了。”卡伦先生答道,仍是略带怀疑的口气。
“不是这样。其实阶级之间一直都是流动的,即使皇室也一样。伊莉莎白一世是一位市长的外孙女,而且你会发现皇室的私人朋友常常是那些没有头衔的人,我是说在白金汉宫工作的那些人。相反的,那些在昂贵餐厅里与你比邻而坐的厚颜无耻的贵族,也许是铁路工人起家的。
因此就阶级而言,在英国是不可能只跟自己人在一起的,那是不可能的。惟一的情况是琼斯太太看不起他的邻居史密斯太太,因为琼斯先生每个礼拜比史密斯先生多赚两英镑。“
他把头从一脸疑惑的美国人身上转开,跟佐伊打招呼。
“关于炉子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想我准备得太晚了。我们刚刚正在谈论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所以才会这样。这是卡伦先生,他是东方商业航空公司的货机驾驶。”
佐伊跟他握握手,问他飞哪一型飞机。
格兰特从卡伦先生回答的语气中推测,他认为佐伊这样问不过是种纡尊降贵的兴趣而已,他认定“贵族”就会有这种态度。
“这种飞机操作起来很重,对不对?”佐伊感同身受地说,“我哥哥飞澳洲路线时飞过这种飞机。他老是会抱怨。”她开始打开食物,“但他现在在悉尼的一家公司里上班,自己有一架小型飞机。那种喷气式8号,很可爱,刚买时我常跟他借来飞,但后来他带去澳洲了。大卫——我老公,也常希望能有一架,可是我们买不起。”
“但是喷气式8号只要四百英镑而已。”卡伦先生突然插嘴说。
佐伊舔舔沾了苹果派漏出的汁液而粘粘的手指说:“是啊,我知道,但是我们没有四百英镑可以付啊!”
卡伦先生觉得自己整个给冲到海里,急着寻找陆地。
“我不应该这样吃你们的东西。”他说,“饭店里应该有很多东西可以吃,我真的该走了。”
“噢!不要走,”佐伊说,她毫不做作的单纯,让卡伦先生的防御心也给穿透了,“这里的食物够整堆的人吃呢!”
卡伦先生决定留下来,让格兰特非常高兴。佐伊全然不知她已经给美国人一个全新的英国贵族形象,像个饿坏了的男学生一样地吃了起来。她用温柔的声音跟陌生人讲话,仿佛已经认识他一辈子了。到了吃苹果派时,卡伦先生已经不再存有防御心了。而等到他们传着罗拉准备的巧克力时,他已经完全投降了。
他们坐在春天的阳光下,享受着饱餐后的满足。佐伊背靠着岸边的草地,双脚交叠,手枕着后脑勺,眼睛因为阳光刺眼而闭了起来,格兰特心里忙着想七B,以及泰德·卡伦提供给他的资料;卡伦先生则是坐在石头上,往下看着河水一直流向一片绿色的平坦河谷,那里已经不是沼地而是农田了。
“这儿真是个美好的小乡村,”他说,“我很喜欢。如果你们决定为争取自由而奋斗的话,算我一份。”
“自由?”佐伊睁开眼睛说,“向谁争取?”
“当然是英国啊!”
佐伊看起来一脸茫然,格兰特则开始笑了,“我想,你一定已经和一个穿苏格兰裙的小黑家伙谈过话了吧?”他说。
“他是穿了苏格兰裙,但是不是黑人啊!”卡伦先生说。
“噢!不,我是说黑头发,你一定已经跟阿奇·布朗说过话了。”
“谁是阿奇·布朗?”佐伊问。
“他自封为盖尔人的救世主,以及我们未来的元首、统帅、总统等等,随你怎么说,一旦苏格兰挣脱了英国残酷统治之后。”
“哦,对了,那个人。”佐伊温和地说,心里浮起阿奇的模样,“他有一点疯癫,是不是?他住在附近?”
“据我所知,他住在摩伊摩尔的饭店里,他显然已经跟卡伦先生做了布道的工作了。”.“嗯,这个嘛!”卡伦先生有点羞怯地笑了笑,“我刚才还在纳闷,他是否言过其实,把事情说得太夸张了。我也曾认识一些苏格兰人,我觉得他们可不是会忍受布朗先生所描述的那种待遇的人。事实上,如果你原谅我这么说的话,格兰特先生,我一直觉得他们是会极力争取对自己最有利条件的那种人。”
“你曾经听过哪句话比这能更贴切地形容联合法案(指苏格兰与英格兰1707年的议会合并法案。——译者注)吗?”格兰特问佐伊。
“我从来不知道什么联合法案的事情。”佐伊舒适地说,“只知道它发生在1707年。”
“那是一场战争?”卡伦先生问。
“不是。”格兰特说,“而是苏格兰心存感激地坐上英格兰的领队马车,分沾了所有利益,像殖民地、莎士比亚、香皂、资金等等。”
“我希望布朗先生没有到美国巡回演讲。”佐伊半打瞌睡地说。
“他会的,”格兰特说,“所有吵吵嚷嚷的少数派团体都会去美国巡回演讲。”
“那会留给他们错误的印象,不是吗?”佐伊很温和地说。格兰特心里想,这样的事如果让罗拉来讲,她会用什么挖苦的字句?“美国人的想法再古怪不过了。大卫过世的前一年我们在那里,总是被问到为什么我们不停止对加拿大征税。可我们从没有对加拿大征税,但是他们就瞪着我们看,好像我们在说谎,而且还是不怎么高明的谎。”
从卡伦先生的表情,格兰特判断他也属于对加拿大税务有很“古怪”想法的人,但是佐伊的眼睛是闭着的。格兰特怀疑卡伦是否知道佐伊根本没有察觉他是美国人,也没想到要去考量他的口音,他的国籍,他的服饰,或是其他任何私人的事。她接受他原原本本的样子。他只是一个飞行员,像她哥哥一样;只是一个及时出现和他们分享野餐的人,可以愉快聊天的人。她绝对没想到要把他归类。事实上,就算她意识到他发“as”这个音时扁着嘴巴,也只会联想到他是来自北部的乡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