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唱的沙
他仍然不知道,为什么比尔·肯瑞克明明该去巴黎见他的朋友,却搭火车到了苏格兰北部;更不用说他何以会带着别人的证件旅行了。但是他就快要摸索出为什么比尔·肯瑞克会突然对阿拉伯感兴趣了。卡伦是以他自己有限的飞行员观点来看这个世界的,所以他思考比尔的兴趣是锁定在飞行路线上,但格兰特确信比尔的兴趣另有缘由。根据卡伦的说法,肯瑞克一点也没有疯狂的迹象。
另一方面,他醉心于研究路线不太可能跟天气因素有关。
应该是某时某地,飞行经过某个惊险路线时,肯瑞克发现了引起他兴趣的东西。在一场侵袭阿拉伯内陆的沙暴中,他被吹离原来的航线,同时也引燃了他的兴趣。他回航时变得状似眩晕,别人跟他讲话时显得心不在焉,仿佛整个人还留在现场没回来。
所以,今天早上格兰特去史衮,就是打算找出在神秘的阿拉伯大沙漠,在这片广漠荒凉的不毛之地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让比尔·肯瑞克感兴趣?关于这一点,当然他得去找塔利兹克先生。不论是你想了解一间庄园可能的价值或是熔岩的特性,你都得去找塔利兹克先生。
一大早史衮的公共图书馆还没有人,他看到塔利兹克先生手里拿着甜甜圈和一杯咖啡。格兰特心里想,对一个看来好像会以全麦面包配中国茶加柠檬的男人而言,甜甜圈真是一种孩子气又有活力的可爱选择。塔利兹克先生很高兴再次见到格兰特,问他对岛屿的研究是否有进展,很有兴趣地聆听格兰特对天堂的迥异说辞,然后提供对新的研究课题的协助。阿拉伯?噢!对,这里有一整架子关于阿拉伯的书。写阿拉伯的作者跟写海布里地群岛的一样多,而且如果允许他这么说的话,也同样有把自己研究的主题理想化的倾向。
“你认为,归根结底到平凡的事实,那就是这两个地方都只不过是多风的沙漠。”
不,不,不尽然。这又有一点以偏概全。塔利兹克先生从研究岛屿得到很多快乐和益处。但是将原始民族理想化的倾向,也许每一个案子都是一样的。这里就是关于这个主题的书架,塔利兹克先生会让格兰特独自慢慢咀嚼。
这些书摆在参考室里,没有其他读者在场。门静静地关上,里面只剩他专心于个人的研究。他就像在克努的客厅里快速扫过一整排海布里地群岛的书一样,用迅速熟练的眼光狼吞虎咽每一本书。它们的范围就跟上次海布里地群岛一样:从感性作家到科学家的作品无所不包,惟一不同的是有些属于经典类,比较适合归在古典项下。
如果格兰特对七B卧铺内的人是比尔·肯瑞克这件事还有一丁点的怀疑的话,现在也完全消失了,因为他发现阿拉伯东南部的沙漠“空漠之域”,当地语言的发音为“强凯利”。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人家会听成“抢凯利”!接着他开始把兴趣转移到这个空漠之域上,从架上抽出每一本书,草草翻阅关于这个区域的那几页,然后再放回去,抽出下一本。此时有一个名词抓住他的注意力:“猴子栖息的地方”,猴子,他心里叫着。说话的兽。他再翻回去前一段看到底在说什么。
是在讲华巴。
华巴似乎是阿拉伯的阿特兰提斯(Atlantis,传说沉没于大西洋的岛屿。),一个传说之城,在传奇与信史之间的某个时期,因为罪恶而遭到毁灭。当年这个城市的罪恶与富裕远非笔墨所能形容。皇宫里住着最美丽的嫔妃,马厩里有全世界最神骏的良驹,每个地方都是精雕细琢。土壤如此丰饶,伸手就可以摘取地里长出的水果。但这里也有无尽的闲暇让人们犯下重重罪孽。因此很快毁灭就降临了,随着发生了一场净化罪恶的大火。而现在华巴这个传说之城只剩一片废墟,守护它的是移动的沙和不断改变地点与形状的石崖,只有猴子和邪灵居住。
没有人会靠近这里,因为邪灵会以沙暴吹袭前来的旅人。
而似乎没有人发现过这个废墟,虽然每位阿拉伯探险家,不论是公开的或是秘密的,都在寻找这片废墟。事实上,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两位探险家对这个传奇的地方究竟在阿拉伯的哪一部分有一致的看法。格兰特再回头重新翻阅相关书籍,以华巴这个神奇的关键字眼,再去检索一次。然后,他发现每位权威人士都有自己得意的理论,而且推断的地点相去甚远,由阿曼到也门都有。他发现并没有任何一位作者会以贬低或质疑这个传奇来淡化他们的失败。这个故事在阿拉伯四处流传且形式一致,不论感性作家或科学家都相信,这个传奇的来源是有事实做依据的。成为华巴的发现者是每位探险家的梦想,但它迄今仍为尘沙、神灵及幻景牢牢守护着。
一位最伟大的权威写道:“如果最终能够找到这个传说中的城市,那么可能并非来自于努力或精心计算,而是偶然。”
是偶然。
偶然被一阵沙暴吹离航线的飞行员?当比尔·肯瑞克从吹袭他的那团咖啡色沙子中脱身时,到底看到了什么?沙烁中空荡无人的宫殿?难道那就是他偏离航线去寻找的东西?也许应该说是去看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开始习惯性的迟到”?在首次的经验后,他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如果他所见的确为沙中之城,那么不告诉任何人倒是情有可原。因为这只会惹来一阵嘲笑,他们不会相信任何海市蜃楼这类事情的。即使那些OCAL飞行员中真的有人听过这个传奇——在如此流动频繁的团体中是很难的——也会讥笑他的胡思乱想。写英文字母的ms和ns时紧紧连在一起,“只是因为比较谨慎而已”的这个比尔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下一次他又再回去,一次又一次的回去。也许是去找出他曾经看过的地方,也许是看看他早已能明确指认的地方。
他研究地图,阅读有关阿拉伯的书,然后——然后他决定来英国。
他本来安排和泰德·卡伦去巴黎,但后来想先独自留在英国一点时间。他在英国根本没有亲人,也好几年没有住英国了,而且据卡伦所说,他从来没为一个地方害思乡病,也没有固定写信给任何人。他是父母死后由姑妈养大的。而现在姑妈也死了。从那之后他就再没有回英国的期望。
格兰特往后坐,让静默环绕。他几乎可以听到沙尘渐渐地静止下来。年复一年,这些沙尘沉落于寂静之中,就像华巴。
比尔·肯瑞克来到英国。但是大约三个礼拜之后,该去巴黎与朋友会合时,他却以查尔斯·马汀的身份在苏格兰出现。
格兰特可以想像他为什么来英国,却为什么要冒充另外一个人?又为什么如此匆促地来到北部?他以查尔斯·马汀的身份究竟要去拜访谁?如果他没有因为酒醉摔倒而发生意外,他该来得及匆促拜访那个人,然后在约定的时间飞到巴黎和他的朋友碰面。他可以在高地拜访某人,然后再从史衮飞到巴黎,到饭店和朋友共进晚餐。
但是为什么要用查尔斯·马汀的身份?格兰特这些书放回书架,还满意地轻拍了一下,这个动作是他在研究海布里地群岛的书籍时不曾做过的,然后他去塔利兹克先生的办公室。至少针对比尔·肯瑞克这件事情,他是找到头绪了。他知道该怎样去验证。